情系牛奶箱 纪念那些年艰辛的留学生活

      岁月不饶人，来到澳洲已经整整二十二年了，当年我们那批出生在五十年代末、六十年代初的留学生，在国内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困扰，终于在八十年代末，带着惶恐与焦虑的心情，出国寻找出路。在踏上澳大利亚这块人烟稀少、富裕美丽的土地时，我们中的大部分都是两手空空、身无分文、既无朋友又无亲戚。

      我还算幸运，一个朋友的朋友小李，把我带到她的北区住地。那里环境优美，树木碧绿、花卉鲜艳，步行几分钟就能见到蔚蓝的大海。对于我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中国姑娘来说，简直就象天堂。可当我踏进那两房一厅的公寓时就惊呆了，这哪是人住的地方？！地上铺满了床垫，足足有九到十个人，简直就是避难所。小李把我安排在客厅的一个角落，对我说只要付30刀就可以了。夜晚，我蜷缩在破旧不堪的床垫上，耳边不断听到有人进出，洗手间里淋浴声、马桶冲水声……没完没了。

      我两眼望着月色依照的天花板，思绪万千……想起临行前的晚上，我与母亲同睡一个被窝，我心情万分激动，母亲却偷偷地流泪。谁能想到两天后的我，远在千里之外的"天堂"里，竟也在无声地流泪。可是我很清楚，父母为我出国花费了所有的积蓄，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，我必须坚强起来……

      由于语言的障碍，找工作四处碰壁。更不幸的是有天傍晚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公寓，打开门，里面空无一人，垃圾物品撒满一地，像是被人洗劫过了，怎么回事儿？我正纳闷，同室的珍妮来了，她告诉我，警察来过了，本来是冲着"老张头"来的，因为有人举报了他，可那天"老张头"正好不在，但警察让在场的人都出示身份证明，结果抓走了另一个签证过期的男生，其实他是屋里最老实的一个，这时我才明白真相。糟糕的是警察发现我们男女群居，便立即通知了房东，就这样我们都被下了驱逐令。珍妮说完拿起行李就走了，杰克也不知去向。我吓傻了，房东过来比划着，要我立刻离开。我只得拖着行李走出大门，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向何处？天已经黑下来了，大海的咆哮声响得怕人，我跌坐在箱子上失声痛哭起来。忽然，我想起附近好象有所医院，我决定到急诊大厅去，那里有椅子，还很安全。到了医院，我脑袋里一片空白，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      当我放下背包时，掉下了一张名片，猛然记起上个星期走过码头时，看到一个英俊的中国小伙子，在替人画肖像。为拉生意，他招呼我坐下，当是我哪有这闲心！就没有搭理他，他用上海话大声喊着："侬是上海人伐？"我一听到家乡话，感到无比亲切，就与他聊了起来。他叫马修，来这里已一年多了。他还教了我许多找工作的窍门，他住得离我不远，临走还给了我名片，让我有困难就找他。

      现在正是我走投无路的时候，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打了电话。不久，我听到"突突"的汽车声，是马修开着他的"老爷车"来了。他下了车，二话没说，拉着我的行李就上了他的车，这时候，我才发觉马修是一个残疾人，他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，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与宽慰，我觉得他真是上帝派来救我的。

      来到他家，发现他是住在后院的一个车库里，里面东西虽然很多，却还整洁。西边有一张怪怪的大床，东头堆了许多画架，中间有方桌及若干小凳，墙上挂了许多画。我的眼睛停留在一个俊美男子的裸体肖像上。我好奇地问："他是谁？"他犹豫了一下说："是我的男友".停顿了一下他又说："我们一直关系很好，可在前不久他搬走了".我问，"他有女友了？"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："不是，是男人。"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。"什么？""他欺骗了我的感情，与另外的男人好上，提出要与我分手，我能说什么呢？"我这才恍然大悟，原来马修是一个同性恋者，他被恋人抛弃了。难怪见他耳朵上带有一只耳环。看得出他的心里很难过，因为"情人"背叛了他，他说着便呜呜地抽泣了起来。

      我的怜悯之心不禁油然而升。可我还是显得有些不安与拘谨，今晚让我睡在哪里？马修看出了我的心事，便指着墙脚放的一顶大帐篷说："今天你就睡在我的床上，我可以睡在帐篷里。"说着，他便拿了帐篷去了花园。此时已经是夜半三更，我实在是累极了，倒头就睡了。几天以后，马修兴奋地告诉我，有个老太的一间小仓库可以出租。我高兴地跳起来，拿起行李就往外走。那天，还是那辆"老坦克"把我拉到了老太的房子，她租给我的是一个六平方的小间，有扇小窗，我很满意，可是里面除了一个薄薄的床垫外，什么都没有。马修抱歉的说："你将就将就吧"接着他帮我把床单、被子都铺上说："可以去旧货店去买张小床。"面对他的热情与细致，我竟然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。

      一连几天，我边找工作边淘旧家具。可就是一张小折叠床我都舍不得买，我总不能饿着肚子找工作呵。我从来都没有想到，一张小小的床居然对我那么重要。一天傍晚，我回到家，发现门口堆了一些盒子，门缝里有张纸条，是马修写的："希望这些宝物能对你有用"我仔细一看，原来是些"牛奶箱",它也许是澳洲的"特产",是塑料制成的，立方形体，一面是开口的，非常坚固耐用。我这才想起，在马修家，我坐的凳子、吃饭的桌子及那张怪怪的大床，都是这些宝物组合成的，这个发明简直太妙了，马修真是我的天使。我立刻动手，不一会，一张舒适的床便搭好了，我把床垫与床单往上一铺，一分钱不花就成功了。

       终于有床了，我躺着能睡觉、坐着能吃饭、趴着能写信，我还可以去捡更多的牛奶箱回来，这样桌子椅子也都有了。可是我怎么好意思去拾呢？而且一次也只能拿两个呵。于是，我等天黑后再去商店门口偷偷拾。一周后我找到了工作，在理发店洗头，工资虽不多，但会有小费。最开心的是我的屋里不仅有床、有桌子椅子，甚至还有组合式衣柜，全是"牛奶箱"制作的。我把妈妈亲自扎染的花布做床单、桌布、窗帘布……自己欣赏着我创造的"牛奶箱小屋"觉得既别致又美观、非常满意，我还向父母报了喜。

      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我一个人捡拾牛奶箱，许多留学生都同样知道这个秘密。一次，悉尼的晨报上刊登了这样一条报道："在一夜间，许多商店门口摆放的牛奶箱，都不翼而飞了。"一个月之后的圣诞节，我宴请了我的中国朋友和老乡、三女两男，当然还有马修。我大显身手，自己擀皮调馅包饺子，还有澳洲葡萄酒。大家一起哭哭笑笑、痛痛快快地闹腾了一宿，快天亮时，我们四个女生，横躺在我的牛奶箱床上，呼呼大睡……第二天是休息日，马修带着他的绘画工具，来到我的小屋，要给我画肖像。我很乐意，他要我穿上那件白底蓝花的无袖短旗袍，把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搭在左肩，他一把掀掉了床单和垫子，让我光着脚斜坐在一只牛奶箱上。直到傍晚，他这张彩色水粉画才完成。他把我画得太美了，简直象天仙一样，我都不认识自己了。可他却意味深长地说："傻丫头，你比画上美多了，你不仅有洁白的皮肤、娇好的身材，更可贵的是你有一颗善良、真诚、透明的心！"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怪怪的，我觉得他一定有事瞒着我。

      果然，他接着又说："其实，我今天是来告别的，我在塔斯马尼亚找了一份工作，我要走了，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来看你，这张画你就留作记念吧！"他特地为画像提名"牛奶箱上的中国姑娘".我一听他要走，鼻子就酸了，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下，他替我擦干了眼泪……默默地我依偎着他，送了一程又一程，望着他一拐一拐地离开，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，我忽然觉得心都掏空了……

      如今，二十多年过去了，我家还保留着最后一只牛奶箱，这次我从悉尼搬到布里斯班时，处理了很多东西，当然这只牛奶箱也在处理的范围中，但是当我真的要把它放到垃圾桶边上时，我的心情还真有点依依不舍，因为这一只牛奶箱一直跟随了我多年，虽然搬了多次家，但我每次搬家都没有舍得把它扔掉，所以一直保持到今日，还有那张彩色水粉画"牛奶箱上的中国姑娘",我总是把它悬挂在卧室里最醒目的地方。虽然现在牛奶箱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，可它曾经伴随着我走过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。如今我们这一辈留学生，很多人都已经成家立业，牛奶箱已成为被遗忘的角落，可在我的记忆中它却记载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创业史，更是填写了一首充满艰辛的留学生活的歌……(jin)